1985年11月，22岁的曹燕华在上海静安体育馆宣布退役。
这个拿了59块金牌的女乒一姐，因为一场被迫的假球和一段不被看好的恋爱，在最巅峰时选择离开。
领导说她再打两年必成三连冠，她却只回了一句：“如果不让球，我早就三连冠了。”
那么，这位当年愤然离场的乒坛传奇，后来的人生究竟如何？
01
1962年12月，曹燕华生在上海虹口区幸福村。一家人挤在20多平米的两居室里，父母都是普通工人，还先后得过肺结核，家里穷得叮当响。
但这家人跟乒乓球有缘分。父亲爱打球，母亲爱看球，两个姐姐从小就在区少体校练球。曹燕华3岁开始就跟在姐姐屁股后面捡球，4岁的时候已经能对着墙壁自己打了。
父亲看她手指修长，有个音乐老师想让她学钢琴，说这双手天生就该弹琴。小姑娘当时还真动了心，梦想着当钢琴家。
可父亲一句话把梦想打碎了：咱家这条件，学什么钢琴？
1967年，不满5岁的曹燕华被父亲塞进了乒乓球馆。那个年代，两个姐姐已经响应号召上山下乡了，父亲眼睁睁看着孩子们远走他乡，痛下决心要让小女儿成为运动员，这样她就能一直陪在身边。
小姑娘心里别扭啊。可命运就是这么会开玩笑，越是不情愿的东西，她越有天赋。
11岁入选上海队试训，13岁在成人赛上3比1击败上海市冠军顾芷娟，一炮打响。业余选手对战专业选手，小姑娘站在领奖台上着实风光了一把。
1977年，15岁的曹燕华参加全国比赛，国际乒联主席徐寅生一眼就看中了她。当时她才刚进上海队试训，徐寅生就破例让她代表国家二队参加斯堪的纳维亚比赛。
小姑娘直接拿了个冠军回来。
比赛结束，徐寅生和李富荣问她：你想拿世界冠军吗？
据曹燕华日后回忆，当时她十分紧张，但还是说了：想拿。
一个月后，她就进了国家队，实现了从区少体校到国家队的“乒坛三级跳”。
02
进了国家队，曹燕华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她是野路子出身，没经过真正的系统训练，国家队的高强度训练让她好几次虚脱倒在地上。一年来每个月穿坏一双球鞋。
但她球感好，脑子活，很快就独创出“游击队打法”，在比赛中接连打败世界冠军级别的对手。
1978年，16岁的曹燕华参加亚锦赛，在团体和单打比赛中两次战胜了世界单打冠军朴英顺。这一战让她直接进入主力阵容。
1979年，17岁的曹燕华获得了人生第一个世界冠军，世乒赛女团冠军。
可接下来，问题来了。
连续拿冠军之后，曹燕华有点飘了。媒体都叫她“天才运动员”，据其后来回忆，当时她曾一度认为可以依靠已有的“游击队打法”保持优势。训练不上心了，开始抽烟喝酒放纵自己，怎么快乐怎么来。
1979年全运会，她没拿到冠军。这下炸锅了。
上海队的领导、教练、队员都埋怨她，说她关键时刻掉链子。国家队甚至准备把她退回上海队，运动生涯眼看就要到头了。
就在这时候，徐寅生又救了她一回，简单一句话：再给这孩子一次机会。
1979年10月底，曹燕华重新回到国家队，分到了著名教练周兰荪手下。
这个教练以严厉著称，上任就对她实施“女子技术男性化”的魔鬼训练。来了月事也不让请假，训练量是男队员的几倍。
有一次曹燕华痛经得厉害，吃了一片又一片止痛药，周兰荪根本不为所动，只说：喂球角度可以小一点，你少跑动一点。
结果真正喂球的时候，周教练用他成名的推挡把曹燕华推得满地打滚，好几次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醒过来之后又继续练。
3个月魔鬼训练下来，曹燕华脱胎换骨了。她开创了女子直板全台拉、快结合的打法，正手弧圈球又转又冲，反手高抛发球和换板发球更是两大绝招。
当时国际乒联还没规定两面胶皮必须是不同颜色，她的换板发球和换板搓球，能造成对手失误。这种打法容易迷惑对手。
1980年，曹燕华一年拿了7个公开赛冠军，重回乒坛巅峰，成为国家队一姐。
03
可在国家队，曹燕华是个特别的存在。
队里有规定：不许谈恋爱、不许烫头发、不许穿奇装异服、不许抽烟喝酒。
她样样都沾边。
上世纪80年代初，爱美的曹燕华一身牛仔裤、T恤加墨镜，吓坏了所有人。她还别出心裁搞生日派对，被认为不务正业。抽烟喝酒更是不离身，用她自己的话说：这是我减压的方式。
领导希望她戒掉，担心影响国家形象，对她教育了一番。可曹燕华训练从不耽误，比赛发挥得还特别好，领导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在绝对实力面前，小毛病可以忽略。
1981年世乒赛后，赛后记者追问秘诀，她叼着烟回应：打球就得玩命！这话后来传遍了整个乒坛。
更让队里头疼的是，她偷偷跟男队员施之皓谈起了恋爱。两人都是上海人，出国比赛时合作混双，接触中互生好感，偷偷出去约会。
这事被发现后，引起一波议论。国家队领导严厉批评了她，施之皓更是直接被调到八一队。
教练周兰荪没因此责怪她，只是叮嘱她把重心放在训练上。此事对曹燕华触动很大，她此后训练更为刻苦。
04
1981年，第36届世乒赛在南斯拉夫诺维萨德举行。
曹燕华作为中国女队领军人物，在团体赛中出场20次全部获胜，尽显一姐风范。单打比赛她也是一路顺风，半决赛战胜了韩国队第一主力李寿子，进入决赛。
决赛对手是队友童玲。童玲是当时中国女队的另一位顶尖选手，以稳健的横板削球打法著称。
从实力对比来看，直板反胶弧圈打法的曹燕华对横板削球打法的童玲有绝对优势，队内比赛从未输给过童玲。
可就在比赛开始前，教练组领导要求曹燕华在决赛中让球给童玲。
理由是童玲在团体赛中立了大功。
但真正的原因不是这个。曹燕华是个非常有个性的运动员，被认为不听话、思想有问题，说白了就是个性强、不讨教练组喜欢的队员。而且队内明令禁止谈恋爱，她偏偏和施之皓谈起了恋爱。
外界分析认为，教练组此举或有惩戒之意。
曹燕华只有怀着一肚子委屈，打了一场假球。
女单决赛，她输给了童玲。不过女双决赛，为了补偿，童玲和卜启娟又让球给她和张德英。
那一届世乒赛不止这两项让球。混双比赛为了奖励团体赛表现比较好的谢赛克，陈新华与童玲让球。男双冠军则是给了团体赛同样表现出色的蔡振华与搭档李振恃。男单决赛蔡振华又让球给了郭跃华。
几乎每位参赛队员都拿到一块金牌。可以说，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分金牌运动，是当时特定历史环境下强调集体荣誉高于个人荣誉的一种体现。
这场让球对曹燕华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遗憾。
05
1982年新德里亚运会，曹燕华一人拿下女单、女团、女双和混双4项冠军，成为中国女乒历史上继张立之后第二位达成同一赛事“大四喜”成就的运动员。这一壮举，16年后才被王楠追平。
1983年东京世乒赛，韩国选手梁英子状态神勇，连续击败中国强手耿丽娟、童玲、黄俊群，杀入决赛。
面对这样一位来势汹汹的对手，教练组再也不敢玩让球的把戏了。曹燕华凭实力顺利晋级决赛。
决赛中，曹燕华顶住巨大压力，以3比1击败梁英子，获得人生第一个世乒赛单打冠军。
她用自己的表现证明，她才是中国女乒一姐。这场比赛后来被广为流传，她也被誉为“心态最好的运动员”。
1985年哥德堡世乒赛，曹燕华的实力足以证明自己是最强的运动员，但她依然得不到教练组的欢心。她没有获得团体赛的参赛资格，只拿到了单打、女双和混双的资格。
单打比赛，曹燕华一路杀入半决赛，对手又是童玲。
按照往届惯例，教练组又要让曹燕华让球了。
这一次，曹燕华坚决地说了一个字：不！
她说，既然已经可以提前锁定冠军，何必还要再让球？这一次，就各凭本事争夺冠军吧。
果然，曹燕华3比0击败童玲晋级。随后的半决赛中，她战胜了耿丽娟，决赛中击败齐宝香，职业生涯第二次获得世乒赛单打冠军。
此外，在女双和混双比赛中，曹燕华也都顺利打进决赛，混双搭档蔡振华夺冠。
夺冠后的曹燕华很快就宣布退役。
她知道，如果自己不退役，继续打下去，肯定会遭到打击报复。敢在世乒赛中违抗领导的命令，后果不堪设想。
就这样，一代名将曹燕华，在22岁的年龄，手握两个世乒赛单打冠军、7个世界冠军、59块国内外金牌，早早退役。
06
1985年11月，曹燕华在上海静安体育馆举行告别表演赛，正式宣布退役。
当时体育总局领导对她说：你为祖国争得了巨大荣誉，人民感谢你。但如果你能再坚持两年，我相信你定将成为中国女子乒乓球的第一个三连冠获得者！而3年后的奥运会也有待于你再扬国威。
曹燕华依旧坚持退役。
谈到再坚持两年就可以成为中国女乒第一个世乒赛三连冠获得者，曹燕华非常伤心地表示：如果自己不是遭遇了让球的命令，早就实现了世乒赛三连冠的壮举，根本没必要再等两年。
退役的真正原因，除了让球事件，还有她的身体。长期高强度训练让她患上了肝病和多种慢性病，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
曹燕华在中国国家队期间，共获得59个冠军，其中包括7个世锦赛冠军，并4次获得体育运动荣誉奖章，两次入选“全国十佳运动员”。
07
1986年，曹燕华与施之皓举行婚礼。婚礼上，国家体委副主任徐寅生派专员赶在婚礼前夕送来贺礼，曹燕华逢人就介绍这份礼物的来历。
婚后不到4个月，曹燕华就前往日本讲学。1987年，施之皓退役后去德国格伦藻乒乓球俱乐部执教，曹燕华随同前往，还开了一家中餐馆，做中德贸易。
1993年，儿子施泽西出生。曹燕华的生活除了乒乓球，就是丈夫、儿子和书本。年少时忙于训练没时间看书，成婚后她感慨：之前错过了很多好书啊。
1996年，曹燕华和施之皓带着儿子回到中国。施之皓在北京执教国家乒乓球队，曹燕华则在上海开办乒乓球学校。
因为长期两地分居，感情出现裂隙。进入新世纪后（约2000年），两人办理了离婚手续。
离婚后，曹燕华为了儿子，在很长时间里没有选择再婚。她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乒乓球学校的建设上。
1997年左右，曹燕华创办了上海曹燕华乒乓培训学校。这是一所集乒乓训练与文化学习于一体、专业培养青少年奥运后备人才的现代化寄宿制学校。
曹燕华说，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参加过奥运会，因为在她退役时，乒乓球项目还没纳入奥运会。所以她希望自己的学校能培养出奥运冠军，弥补这个遗憾。
从最初创办学校学生只有8人到后来2000名学生，曹燕华总笑称自己智商不高，情商很高。她说：我就是脑子单纯，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而让我很自豪的一点是当我想要来开办这个学校的时候，竟然会有那么多人来帮助我。
08
2002年，一个12岁的小男孩跟着其启蒙教练汤志贤从江苏来到上海。
小男孩叫许昕，左手直板打法。曹燕华一开始并不看好他：打直板的，太吃亏了，没有前途。
可有一天，这个小男孩冲到她面前说：曹校长，我不喜欢训练，我喜欢打比赛！
曹燕华愣住了。爱打比赛的小孩通常平时表现一般，但在比赛中往往会超常发挥。
就为了他这一句话，曹燕华特意给时任市体育局局长金国祥打报告，申请成立一线专业队。
曹燕华后来回忆说：许昕是左手直板打法，虽然我自己是打直板出身，但我觉得按发展趋势，它相比主流打法要吃亏很多，已经落后了，没有前途。如果要成功的话，那必须是既具备王皓的反手进攻能力，又具备马琳的灵巧的能力，但当时许昕这两点都不具备。
但她改变了原有观念，就想让许昕把直板打法提高到天下无敌的程度。她积极支持许昕直拍横打从头学起，在当时这在世界乒坛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出现过。
经过不断摸索与总结，许昕终于为传统的中国直拍快攻闯出了一条新路子。
2006年，许昕进入国家二队，同年就升入一队。2013年，他获得世界杯男单冠军，成为中国首位获得男单世界冠军的左手运动员。2016年和2021年，许昕两次获得奥运会男团冠军。
曹燕华的梦想实现了。她培养出了奥运冠军。
曹燕华说：文化上，曹乒的孩子不会差，我们在杨泰的乒乓球班，文化成绩是全年级名列前茅的，从曹乒出去的孩子进北大、交大的每年都有；体育上，我们有国手、有奥运冠军，曹乒“两条腿走路”已经成功了，这让我很自豪。
除了许昕，曹燕华乒乓球学校还先后输送国家队尚坤、赵子豪等优秀运动员。
09
直到儿子大学毕业后，曹燕华才开始自己的第二段感情。
她的现任丈夫叫刁明，也是前国家队乒乓球运动员，身高1.93米，是国乒球员中身高最高的人，曾参加过80年代的欧洲巡回赛和世乒赛。
2019年，曹燕华在参加东方卫视的一档相亲节目时，带着二婚丈夫刁明正式亮相。她在微博晒出和现任丈夫的合照，配文：我家暖男。
曹燕华对现任丈夫评价很高：他是一个超级大暖男，很帅，而且很高，比我要高一头多。
照片中，年近60的曹燕华状态轻盈，红光满面，一旁的丈夫高挑帅气，儒雅温润。她轻轻依偎在刁明肩头，挽着他的手臂，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完全看不出60岁的样子。
刁明对她很好，对她的儿子施泽西视如己出。曹燕华说，丈夫每天清晨为她准备咖啡，周末陪她看老电影，对她呵护备至，让她的生活充满了温情。
从曾经的乒乓球“大姐大”到后来的家庭主妇，从离婚到再婚，曹燕华都在不断调整，用自己的方式活出自己的精彩人生。
如今，曹燕华有多重身份：商人、曹燕华乒乓球学校校长、上海市乒乓球协会副会长、上海市人大代表、宝山区侨联副主席。
2022年，曹燕华当选上海市乒乓球协会副会长。她积极推动乒乓球运动发展，参加各种赛事活动，为青少年乒乓球培训奔走操持。
同年，“ZGL”砂板乒乓球世界杯直通赛在宝乒汇乒乓馆举行，曹燕华出席此次比赛，和徐寅生一同为此次大赛开球。
春暖花开时，“曹燕华·杨行杯”上海市中小学生乒乓球冠军赛暨曹燕华乒乓培训学校举行，这场赛事是全上海中小学生乒乓球最高规格和最高水平的年度传统赛事。
曹燕华说：我已经与乒乓球融合为一体，把一生都献给乒乓球了。
史实来源：
曹燕华. 《曹燕华：我的乒乓生涯》[M].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5.
徐寅生. 《我与乒乓球》[M]. 北京出版社, 1999.
中国乒乓球协会. 《中国乒乓球通史》[M]. 人民体育出版社, 2010.
腾讯新闻.《她19岁被迫让球，23岁夺双冠宣布退役：如果不让球我早就三连冠了》. 2021年4月19日.
搜狐新闻.《叛逆与荣耀！乒乓女王曹燕华的传奇人生》. 2024年.
网易新闻.《施之皓前妻曹燕华低调二婚，嫁1.93米帅气老公，年近60看着像40岁》. 2023年6月21日.
新浪体育.《扛大梁的乒坛“小丫”——曹燕华》. 1999年12月15日.
澎湃新闻.《“乒乓艺术家”许昕的这一路：打击从未缺席，硬扛从不止步》. 2021年.
中新网.《曹燕华：一生离不开乒乓球 能培养出许昕很骄傲》. 2014年9月1日.
国际乒联(ITTF)官方档案：第36届、37届、38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成绩记录.